三月不识

3）

 

喻文州醒来已是第三天的傍晚，观察室一面的墙壁变成了透明玻璃，落日余晖刚好落在他的指尖，温暖得令人心悸。

 

他觉得全身无力，好像小时候一场高烧，浑浑噩噩被妈妈抱在怀里，烧得骨头缝都在疼，努力想要蜷起身子，却连一根手指都控制不了。

 

昏迷前的记忆渐渐回溯，注射药物后撕心裂肺的痛，血液好似滚烫熔岩，灼烧过身体的每一个细胞。他好像痛的叫出了声，或许还哭了，在那些人令人作呕的笑声下，被彻底夺去最后一点尊严。

 

那现在呢？是又想起了更加有趣的“游戏”吗？

 

大脑像生了锈的齿轮，涩得无法转动。

 

他闭上眼睛，努力将手指从阳光下撤出。他的世界已经没有光了，不需要这样虚假的关怀。

 

“你醒了？”

 

有个男人的声音透过医疗舱的罩子传进来，冰冷的，好像那些智能AI的无机质声音。

 

“身体情况已经稳定了。如果你想的话，可以从医疗舱出来活动一下。”

 

喻文州心中一动，面上仍旧不动声色，只是缓缓睁开眼睛。

 

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，带着眼镜，正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显示屏上的数据。

 

这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。

 

察觉到喻文州望过来的视线，张新杰微微点头示意，主动解释起来：“我想你可能不记得了。这里是编号为RY0100的白塔，我们的哨兵在R区的沼泽救回了你。你体内被注射的催化剂已经净化干净，我尽量将后续排异反应降到了最低。不过，我必须要说，那种药物已经对你的精神力有了不可逆转的影响。”

 

喻文州表情淡淡的，甚至十分勉强地扯动嘴角，回了张新杰一个笑容。

 

心中则是消化着刚刚接收到的信息。

 

照这么说，他是……逃出来了？

 

或者是，那些人以为他已经死掉了，所以像丢垃圾一样将他扔了出去？

 

喻文州保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，倒是没拒绝张新杰为他打开医疗舱，以及递来一套干净的衣服。

 

“谢谢。”他哑着嗓子说。

 

张新杰说：“你恢复得很快。本来按照我的计算，你还要再睡四天才行。”

 

喻文州无声苦笑。这还得拜那些人所赐，他的身体早有了极强的抗药性。

 

张新杰背过身去，留给他穿衣服的空间。等喻文州艰难地收拾好自己，他指了指那面玻璃：“你可以看一看外面的风景。”

 

与那座塔被白沙包围不同，放眼望去，满满尽是绿意葱葱。山峦起伏，层峦叠嶂，参天大树自山后直铺到眼下。一切都充满了生机。

 

良久，喻文州说：“抱歉，我无法相信你们。”

 

张新杰毫不意外，他拿过事先准备好的通讯器，从缓存中找到魏琛留下的影像。

 

魏琛的身影通过三维成像出现在喻文州面前——他记得这个人，就在最后一次战役前，父亲告诉他，如果他们不能回来，就让他和这个人走——毕竟一个普通人是无法在这个残酷世界独立生存的。

 

令人愤怒，却也无可奈何。

 

“是魏队长。”

 

“是的。”

 

“他是这里的人？”

 

“是的。”

 

喻文州点了播放，虚拟的魏琛立刻变得鲜活起来。他搓着手，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银质徽章——那曾经属于他的父亲——然后不停地对他说“对不起”，说他去晚了，没能将喻文州救回来。又因为临时任务，连等他醒来也不能，实在是愧对他父母的信任。

 

魏琛连连保证，他会在这里享受到正常人的生活，不会有人强迫他做任何事——即便他是一个已经觉醒的向导。

 

喻文州将通讯器还给张新杰，然后向他要了自己的各项身体数据。

 

他看着精神力那一栏，手指稍稍顿了下。

 

张新杰愧疚地说：“是我能力不够。”

 

“不。”喻文州摆摆手，稍稍后退一步，郑重其事地向他鞠了一躬，“是我应该谢谢你们。”

 

他直起身子问：“还有恢复的可能吗？”

 

张新杰摇头。

 

“可惜了。”

 

喻文州说道，语气淡然，仿佛在评论别人的事情。

 

“我的母亲是名向导，有接近500的精神力。只可惜我觉醒得太晚，不是说觉醒得越早就会获得越大的精神力？”

 

张新杰犹豫了下，还是说道：“也不一定。主要是看个人天赋。”

 

“说的也是，哨兵向导本来就是老天爷给饭吃。”

 

“不过，”他又说道，“有些时候，我并不太信天。”

 

张新杰不由得佩服起眼前这个人。

 

很难想象，一个见过了地狱的人仍能够安定平和面对这个对他并不公平的世界，仍旧保有斗志。像地壳之下滚烫的岩浆，被坚硬又宽厚的土地包裹，再生长出繁茂的大千世界。

 

“这是新的开始。”张新杰说。

 

喻文州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久站，不过好在不用躺回封闭的医疗舱。

 

他躺在柔软的病床上，阳光整个洒在身上，即便是落日，也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。

 

张新杰想帮他关掉玻璃幕墙，却被喻文州制止。

 

“阳光很好。”他说，“只有痛的时候才能感受到它的温暖。”

 

 

—TBC—